柚熙

“要是这样,我只好赌活,不是吗?”我回答道,“如果你赌我死的话。”

【恋与|许墨】远路

  

《远路》
   
 
  
  偶尔我会像这样,眨着酸涩的眼得知此刻为凌晨,床头灯没关,一片橙橘落入眼底,把棉被压得沉甸甸,喉咙有些发紧。所幸隔天公司放假,心态轻松,不必于深夜焦虑辗转得更加毛毛躁躁。
   

  床边没人,悠悠滚了三圈,我才慢慢从床上坐起身子。不经意瞄了眼床头柜,我发现除了忘记关灯,我还忘了吃药。
   

  希望感冒不要恶化,希望声音不要沙哑,希望没有鼻音,至少,在明天跟他通电话的时候好转就好……
   

  偏打了个喷嚏,我决定给自己泡杯热牛奶。深夜的地板有如收揽一窗的冰凉,我回头披件毯子,晃进厨房,半晌再晃进书房,像是看见救生舟一样的缩上椅子。
   

  我捧着发烫的马克杯,呼出一口大气。
   

  热牛奶没他泡的好喝。
   

  ……牛奶味道还能不一样吗。我接着吐槽自己。
   

  书桌很干净,红、蓝、黑笔,各三支不缺的倚着笔筒,一旁的数本书籍摆得有条不紊,纸张资料一角也没摺压到,上头清秀的字转转绕绕,缠上我的指尖。卷起帘子的窗透进一线灯火,映上桌面也显得俐落分明。我在椅子上缩了缩,仿佛能嗅到爱人的味道,墨水,书香,以及他为我泡的牛奶。
   

  虽然这是许墨工作的地方,但这是我们两人的书房,我从右边抽屉里摸出自己最喜欢的信纸,透着光端详,小心翼翼的拆开,小心翼翼的摊平。
   

  我轻轻捏起笔,此时几乎全褪了睡意。
   

  “这是你的第三次出国考察……”
   

  略了开头的招呼,我这麽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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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跟许墨在一起后,他的第三次出国考察。
   

  想来有趣。
   

  第一次分隔两地的时候,我们只是刚出炉还热呼呼的小情侣,眉来眼去也是亲亲昵昵,可因为尚未同居,那种卒然抽离生活的怅然若失并不多,仅仅是一撮寂寞拌进每一餐。回首一望,当时所刻画在心里最多的,竟是两三天一通的国际电话,像是从另一半球的黑夜,悄咪咪的乘风破浪,尾巴勾着月光,扬起的空气掺了盐巴味,千里迢迢的来到我这里的清晨,摘了露水,多了清香。
   

  比公司上班要早一个钟头起床才接得到电话,我仍甘之如饴。
   

  通常我嗓子还几分哑着,而通常他刚出浴抑或正入浴,熟悉的声音仿佛融了水气而温润不已,与无孔不入的绵密。
   

  悠然。
   

  有没有好好吃饭。
   

  睡得好吗。
   

  有发生什麽事情吗。
   

  我想你。
   

  轻轻的,深深的,慢慢的。满足和羞赧交杂,心里的小鹿直接软了腿,匍匐着发颤;一如往常的温柔语调一点一滴钻进耳里,搔得很痒,但越往深处,越发暖,最后通通沉淀于胸口,逐渐填满。
   

  后来想想,除了温柔,还真是太色情了……
   

  这是我爱人所擅长的,不过如今,我也进步为能够冷静应对甚至反撩回去的女人了。可喜可贺。
   

  第二次的出国考察呢,同一个屋檐下的生活展开了,该习惯的,都习惯了,所以相对的一分开便难熬不少。许多日子的晚间我就孤零零的坐在沙发上,电视萤幕流转的光芒一丁点也游不过来,却仍要开着电源以免客厅太寂静,又闷不透气。当时胃口亦小了。前半个月我甚至没什麽心思做家事,直至我赫然发现这实在太邋遢了,后半个月像是患了洁癖般天天把自己投入大扫除中,与脏污势不两立,家像是新的一样。爱人回来那天,脸色竟有点复杂。
   

  因为不确定何时才不会打扰到许墨,于是我总当等待联络的那一方,我才发现等待是如此可怕的事情。
   

  假如我把那次难受的经验,看作真正的第一次许墨的出国考察,那现在的状况,就能用一回生二回熟来说了。
   

  这回我是进步不少。
   

  看吧。我吃得健康,猫与薄荷都照顾得妥妥贴贴,公司顺心如意,棉被每天摺得跟豆腐乾似的,最近还看了几本不错的书;而此时此刻,在一个转醒的夜,我踩过满地静凉,心里涨涨麻麻的倚窗执笔,仿佛岁月静好。除了感冒之外,我给自己一百分。
   

  “……所以,不用担心我。”
   

  我写,趴在桌上微笑起来,毯子裹紧了一点,慢慢缩进自己的臂弯里。我很慢的继续动笔。
   

  “不过说了这麽多,其实我还是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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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念这回事,也许怎麽也无法避免了。或多或少,或深或浅,但即便轻如羽絮,也难以忽略,这正是它所困扰人之处。
   

  这份心情时常藏在我们的生活之中,比如爱人不时送来公司的花束,与一张纸片上的花语;比如顶着鴞声也要烤出的一份蛋糕,哪怕对方回家从冰箱端出来享用时,我可能正窝在卧室大睡了。
   

  后来,觉得屋子有时太过冷清的我们,决定领养一只小猫。
   

  我取名为香草。
   

  麦色的花纹将它抹画得像只迷你小豹,背脊一道一道精神的纹路,到了胸口是一片雪白,而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却恰恰写着人畜无害,格外无辜,格外可爱,还用小小鼻头顶你的掌心,发出撒娇至极而仅剩气音似的声。
   

  我马上被圈粉了。
   

  家里迎来小猫的第一天,我让紧张不安的小毛球蜷在腿上几乎整个午后,手里没停止轻柔安抚,像跟小孩子说话似的自言自语。乖,之后我是你的妈咪了,这里就是你的家,没有刮风下雨,也没有人会欺负你,不要害怕……

   
  然后我发现方出浴的许墨不知道倚在门边多久,盯着我们的眼睛还在笑,我傻愣了三秒。他走来我身边坐下,我以为他要碰碰小猫,结果是伸手抚了抚我披散在靠枕上的长发,轻得感受不到力道。我仍摸着香草,他把鼻尖凑近我的发,靠上我肩头,气息间全是笑意。
   

  “很有母亲的样子。”
   

  我空出一只手捶向他,被轻而易举的接住,不还给我。许墨轻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和猫挺相似的。
   

  为什麽——不用问出口许墨也知道我在想什麽,近在咫尺,他举眸瞅着我,眼睫拉出浅浅的细影,瞳里有笑,笑里有我。他总算缓缓开口,却在打趣我:一样可爱。
   

  我不争气的飘开了目光。
   

  “一样安静,一样独立,一样用着自己的方式在撒娇,一样喜欢被挠,一样让人开心。”
   

  他继续说,但听到后面我除了不争气还是不争气,眼神飘移。
   

  ……许墨果然喜欢猫。
   

  ……太好了。
   

  本以为我们会两人一猫的过起幸福快乐没有烦恼的生活,没想到,香草在熟悉我们家之后竟皮了起来,时常捣蛋,书房与卧房千万不能被它闯入,不然肯定一团混乱。我有点头痛,却每每看到它无辜的神情心软了大半,一如既往的迁就,抱起猫来就是大吸一口。
   

  此般的情况下,许墨没说什麽,主动扮起了黑脸。
   

  真是辛苦他了,我这麽想,又觉得有如教育孩子一样,抓着小猫一句一句说着道理的许墨非常有趣,不能跳上桌子,不能浪费食物,不能乱抓书本,不能咬人⋯⋯我在一旁竭力压抑笑意,肩膀却抖得彷若地震,最后是许墨被我影响得忍不住了,两人一起大笑出声。
   

  猫果然还是爱记仇的,香草和许墨之间多了层说不出的氛围。在数个我们难得都在的周末,白窗帘伏着落地窗,稀薄的日光游了进来,却不远,静止于窗前,仿佛被我们搁在世界之外。电影的音量切得很小,低低的回响,光影打在地面上,黑白的人们在交谈。小猫在我怀里,我在爱人怀里,于一个沉淀的午后几乎睡着。我的手被一只大手包复住,香草不满的朝他低叫,许墨会小声的嘘,或是用很轻很轻的音量跟小猫说:你妈妈是我的。
  

   
  “……不过我知道,你还是很疼爱这毛小孩的。”
   

  想着香草此刻应该在客厅里香睡,我这麽写。
   

  “我们曾看过的哪部电影说过,两个人一起生活,怎麽也唯差了个小的。所以在那些我抱着它、你抱着我的静谧午休,以及相挨共度的第三个冬秋,我们想的肯定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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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时候这麽喜欢他的。
   

  什麽时候开始义无反顾的相信他。
   

  又是什麽时候,走来这里的。
   

  有点恍惚,多年来贪心的都想记住的回忆满了一池湖,一幕幕画面载浮载沉,若隐若现,却在捞出水面的那刻粼粼闪烁,绿波乍现。
   

  我挑起的那一个回忆,是在雨天。
   

  从认识至今,我向来中意许墨在大学的讲座,习惯坐在一个窗边的位置。淅淅沥沥,那天的小雨微弱而不止,也是惨惨澹澹。我只花了数秒钟分心,立刻又被台前的教授勾回目光。
   

  一身白大褂,专注的神情,比平时更添丝锐利的眼神,温润的嗓音此刻显得些微冷清,却不冷淡,如涓涓流水。我平时觉得许墨与暖阳相衬,那现在我会说,许教授与细雨般配。
   

  每每看见他专业而对外建起距离感的教授外皮,我不禁想起当我们在走廊上相遇时,或是偶尔的联络,他唤我名字又是怎麽的轻柔小心,油然而生的心情我无法描述。
   

  许墨忽然看了过来,四目相交,我一怔。
   

  他对我勾勾嘴角。
   

  我又一怔,然后低下了头,晕头转向。我偷偷环顾四周,没人发现教授的笑容。
   

  那堂讲座一如既往,让我专心起听课的是许墨,让我无法专心到最后一刻的,也是许墨。
   

  后来准备回家了,那场雨仍苟延残喘,正当忘了带伞的我在门口踌躇,隐约听见转角传来许墨的声音。原想打个招呼,可我又接着发现那头还有个女老师,问着许教授需不需要雨伞。我的脚步一瞬搁浅,莫名尴尬,回过头伸出手,雨小了不少,捂着头顶就跑出去。
   

  半晌,在发现身子没再淋上雨之前,或是在意识到有脚步声接近之前,我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熟悉的气息包围着我。
   

  一件大衣盖上了我的头顶,裹住了我。
   

  是许墨。
   

  一刹那,我连话都说不出口,仿佛在雨里失去了语汇能力,只是想把大衣还给对方而挣扎着,却被一只胳膊按紧。许墨说:乖。
   

  我花了片刻才找回声音,微弱不清。
   

  “不需要这样的,不是有人带伞吗……”
   

  沉默数秒,许墨的声音隔着大衣,混着雨声,低声说:“你真的认为我会和别人共撑一把伞吗。”
   

  我心一紧,最后只是小力摇摇头。
   

  “你真的认为我会丢着你淋雨跑回家而不管吗。”
   

  我没有说话。
   

  这样下去不行,我想,便朝着校园外的街坊骑楼走,就算只能慢慢等雨停,也比许墨一直淋雨好。不用明说,他自然也清楚我的用意,配合着我的脚步,连同大衣揽着我的手并没有收回。
   

  我只看得见前方的道路,几分朦胧,但却能隔着衣物,切切实实感受到身旁的人的不安与焦急,烫人难耐。像是要趁着细雨声扰,他模糊的道: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那你就说得清楚点啊。我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不晓得对方有没有听见,我率先跑进了几步之距的骑楼下。
   

  回过头,被雨打湿的许墨也走了进来,正看着我。
   

  细雨声扰。
   

  他终于动了动嘴唇。
   

  “……悠然,我想保护你,我只想保护你,想要你相信我,依靠我,挂念我。……想要你即便知道我的心意,也不会害怕逃离。”
   

  “我这样说,够清楚吗。”
   

  他背着光线,发和颊边还沾着雨珠,低垂下的眼眸看起来很悲伤——我并不是第一次察觉他消极的模样,比如我们之前出门,最后准备分开的时刻,他也会偶尔露出隐约的失落;或是,他欲言又止的时候。这向来令我意外,毕竟他可是沉稳又从容的许墨教授,他该是。
   

  但如果说曾经看过的悲伤都只是若隐若现,那此刻,便是真实而坦露无遗的。
   

  我竟同样鼻头发酸。
   

  往前走近一步,我低下头,彷彿鼓起了一生最大的勇气开口,声音仍在发抖:“我也想看你开心,想要你的笑容,想要见你幸福的样子……”
   

  “想要你不会在一个人回家的时候,背影看起来这麽孤独。”
   

  “想要你在为我遮雨之后,不要挂着这麽难过的表情。”
   

  “想要你也……不会害怕。”
   

  我慢慢的抬眸,第一次瞧见许墨不知所措的神色,恍惚的瞳里倒映着我。然后,他像是想起我说的话,挤出个勉强奇怪的笑容。
   

  
  ——回忆至此,我一个人在书房哈哈大笑起来,字差点写歪,笑得想滚来滚去,估计窗外枝上若有鸟,都被我吓飞了。
   

  永远都不想忘记那张脸。
   

  “我们的开始是在这个时刻吗?大概吧,又也许,我们早已开始了,早在我们都悄悄住进彼此眼里的时刻。”
   

  “我喜欢你,好久好久了。”
   

  我捧着马克杯,在热气里又笑了出来,吹散云烟。
   

  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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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好了。仅仅是奇迹也不够啊。”
  

  这是最后一段我想分享的回忆了。
   

  我们曾造访过欧洲的花季一次,在一个一生以来最好的春日。我们特地避开在长假旅行,于是游客不多,甚至我们多走走多找找,便能找到没人打扰的恬静小隅。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遍地的郁金香,遍地如阳光的金黄,再加上身边跟着最好的人,我满足得宛置梦境,切实感到春天来了,所有纷扰都与冬季殉情。
   

  压着草帽便往阡陌小径里跑去,我像个孩子似的,还是个被眷顾的孩子,煦阳包围着我。回首一望,许墨还在田边,晾着拍立得刚出炉的相片,朝我挥手一笑,低头拿笔在相片背后写着什麽。
   

  果真岁月静好。
   

  我唤他,他走了过来,缓缓款款,两侧是柔软花海,有清香,有微风,有伊人,许墨的目光深刻又缱绻,比他更早来到我的身边。
   

  他把相片递给我,是我压着帽子、在花海裡望向远方的背影,金黄灿烂。背面,他写下日期,还有相片的名字:我们的明日。我喜欢极了。
   

  之后我们走回路上,我也拿过拍立得,往后跑了一段距离,一攫万里晴蓝,笔直延伸至地平线的小道,以及爱人的背影。我仿许墨写下日期,起名:我们的路途。
   

  这条路没有阻碍,也几乎没有转弯,两侧是同样的景色,就连天空也没什麽变化。单调吗,大概吧,却不无聊,手勾着手,我也能和爱人玩得哈哈大笑,聊到天荒地老。
   

  结果就是一个太起劲,我们都粗心了,良久,许墨说:我们方才应该转进那条小路的,现在大抵是绕远路回旅馆了。
   

  接着一个停顿,他捏了捏我的左手,看起来心情很好。
   

  “不过,绕远路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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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草不知道什麽时候走了进来,靠近我脚边轻轻蹭着。我把它抱到腿上,分给它毯子,轻顺它的毛,心里想着要给许墨寄去,还是先自己收着这封信呢。如果是前者,最后一句我想写:等你回来;若是后者,我想告诉他:我爱你。
   

  往后躺上椅子,想着想着,我几乎睡着了。
   

  梦里,我落入一个再真实不过的怀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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