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熙

“要是这样,我只好赌活,不是吗?”我回答道,“如果你赌我死的话。”

【毒埃】Dreams

*电影走向*

五个Eddie的梦。

 


  
【1】
  


  他根本来不及挽起那头金发。

  
  当Eddie发现自己从梦里惊醒过来,纂着棉被的拳头像是被人拴上螺丝似的,他的后颈泛着一层薄汗,在冬天接近的夜晚忽然感到无处可逃的寒冷,头发睡得乱糟糟,狼狈地贴在他湿漉又苍白的脸庞上。他终于缓缓撬开了发疼的手,迷离之间在掌心中看见梦境里的戒指。但是没有,事实上那里什么也没有。

  
  Eddie几乎咕哝出声,甚至想在一个深夜里扰人地大声咒骂,不过那也只是想想,最后全数塞进粗重的鼻息。他有点不敢闭上眼睛,他现在还把梦境记得太清楚,一切都不合时宜。

  
  有东西冷不防拍了拍他的后背。

  
  “Eddie,你又做恶梦。”

  
  他的脑袋戛然响起声音,低沉得像是持续运作的机器的回响,他也习惯跟这样的声音生活了,就比如冰箱,比如洗衣机。是Venom。而对方说的是一句肯定句。

  
  “你又梦见那位女性。”

  
  他应:嗯。窗外照进的路灯没有带来任何人清醒的味道,连枯枝都没有动静。Eddie感觉背上的温度贴得更紧了,甚至翻过他的左肩,黑暗之中他无法确凿是不是有黑色的轮廓在他的面前,而他脖颈上的冷汗在此刻被细细抹去,留下温温热热的痕迹。

  
  Venom过了许久才说:“我并不熟悉这样的情绪。”

  
  “我想也是。”他同样迟了片刻回应。

  
  “但是,”那声音缠入黑暗里,呢喃在Eddie的耳边,“但是或许能够理解。Eddie。如果我们必须分离,如果失去Eddie,我也将痛苦不已,无法平息,甚至无法生存下去,发狂着受死。”

  
  Venom又说:这应该很相似。Eddie,我想我理解你。

  
  “……谢谢你的理解。”

  
  “不客气。”Venom道,不知道用了什么摩挲他湿润的眼角,沿着纹路轻轻厮磨,几乎融进他的肌肤,像是他平时用的那种药用贴布。“你感到悲伤的话,我也能感受到。我不希望我们这么不舒服。”

  
  Eddie干笑得很难听。

  
  鸮声终于回来了,像是在最遥远的巷弄之中弯弯曲曲地探寻,若即若离。冰箱的低鸣亦确实变得清晰,带着他的知觉归位,Eddie伸手抹了把脸,听着身后液体流动的声音。

  
  “如果Anne回到这里,我们会比较好受吗?”

  
  他几乎要下意识回答:我不敢想。可是他紧急地在前一秒把它们重新吞下喉头,因为他完全猜得到Venom会回他:分明想过。想了很多次。

  
  “……我不确定。”他说,“也许吗?也许吧。”

  
  “我明白了,Eddie。”

  
  有人轻轻提起棉被将他包好,裹了一圈又一圈,把被角仔细地塞在底下;亦有人抚摸着他的后背,用着哄孩子入睡的力道,甚至将手悄悄伸进Eddie僵硬的拳头里,怕他的指甲再次没有意识地伤害自己。Eddie感觉到掌心中有点黏,又热又软。

  
  “我们别再伤心了,我们会没事的。”
  

  

 
  


【2】
  


  七岁的Eddie似乎很喜欢待在家里砖红的壁炉前,他在那里有三组拼图,一套绘本,以及一盒受过潮的蜡笔,而它们现在一个不漏地躺在Eddie面前,壁炉里有木柴在唱歌,他压不下强烈的怀念与欢欣,就像真正的孩子一样。

  
  母亲不在——母亲从来不曾在家,从他出生的那刻起母亲的意象便殒落模糊,他甚至知道父亲因此怨他、冷落他,但那是七岁的孩子不懂得解释或是明白的事情,他没办法挣扎;他也猜得到父亲正在隔壁的书房工作,可他不打算去打招呼。壁炉劈啪作响,有火光于他的眼角跳舞,还有挂在壁炉上的几个毛织的袜子,白色的细雪敲了敲窗户玻璃,所以他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幼小的Eddie在暖炉面前跪了下来,他把双手虔诚地交叠。

  
  “圣诞老人,我过去的一年都很乖,我发誓以后会更乖,请问我可以许愿得到……”

  
  他的声音变得模糊。

  
  “我想要一位知己,像是维尼那样的。万中选一,不离不弃。就算我什么都不肯透露,他也猜得到我在想什么;就算我对他发脾气,他也愿意包容我。”

  
  “或者上帝啊,我也向您祈祷。”

  
  七岁那年的圣诞节Eddie得到了一只泰迪熊,一只只比他体型小了一点的咖啡色泰迪熊。他开心得瞪大了眼,甚至忘了收拾满地的包装残骸,套起睡衣,拖着泰迪熊就切掉灯火,直跳上床,把自己埋进那柔软的毛里,大口呼吸。Eddie也没想过自己会那么喜欢娃娃。

  
  他问那只熊:是你吗,我的礼物是你吗?

  
  Eddie慢慢醒来了,从一个幼时的梦境甦醒,冰冷的空气正刺激他的胸肺,破旧的床铺因为他的晃动而发出声响,而他的怀里依旧拥挤,柔软又温暖。他不自觉地将胳膊收得更紧,直到没有空隙才安心。他恍惚地想,就像他的泰迪跟着他长大了。

  
  上帝这次是真的听见了他的愿望,对吗?
  

  
  


 
【3】
  


  大风把落叶卷得胡乱起舞,扫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突然显得毫无生气,黯淡荒芜。Eddie手叉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压低身子地一个人向前走去,他有一瞬发觉自己像个牛仔,可是没有那么颓靡而暗沈的西部牛仔,应当是没有的。何况这里也不够明媚,高楼大厦彷佛随时可能坍塌,即便没有灾难,即便只是他咳嗽一声的动摇。

  
  他口干舌燥,没有精神,羸弱得无法好好在大风里行走,体内彷佛比这条大街更加空荡——该死,如他想得那样吗?但怎么可能,这会发生吗?该死,在他脑袋高速回绕着这些问题时,那个声音为什么不跳出来说话、解释?

  
  “……Venom?”

  
  他开口,嗓音沙哑,没有回应。他吞了一口唾沫,更加大声地呼叫:Venom!

  
  全城回响起他一个人的声音,四面八方地回扑向他,取代他所有希望得到的回应。阴暗的天色好像距离更近了。Eddie在破旧的车窗上看见网状的裂痕,还有自己——自己那张憔悴又惊慌的脸。没有别人了,没有预料中的那张面孔。

  
  Venom!

  
  他开始跑起来,疯狂地穿梭在街巷之中,地面似乎随之晃动,但他没有停止奔跑。速食店、超商、冰淇淋店、公园和车站,他嘶哑的呼唤没有漏掉任何一个他们经常光临的地方,此时此地体力似乎没有极限,速度甚至只比狂风慢一些,无阻而往,可这些都无济于事,他的悬念与目标没有一个如他所愿。他无敌了,却讽刺地失去了他原本的力量。

  
  相接的街道不似现实那样符合逻辑,或许少了一段路口,或许多出什么转弯处,他像是随机搜索,事实上却一步一步被引领——也许是他的意识在引领自己。Eddie最后找上了大桥,踏上去的瞬间摇晃不停,天空像是因为高温而波动扭曲,桥下水面却安静得毫无涟漪,沉默看着上方一切的纷扰不安。

  
  安静得像是把所有秘密都存放在那里一样。

  
  Eddie从桥上掉了下去。

  
  是几分熟悉的过程,是记忆里重新挖出的煤矿,他甚至再次朝高温的天空伸出手,放慢一千倍的瞬间使他足以去想:有火箭即将升空吗,加速地奔向无尽的太空?有某颗恒星将因此更加闪烁吗?和他遥遥相望,抑或重重阻挡再也找不到任何的连系及执念,永远地迷失在极其低温的黑暗宇宙?他会如何?他们会如何?

  
  Eddie摔进了水里,向冰冷深处沈下。

  
  他想:梦终于要醒了。
  

  


 
  
【4】
  


  Eddie数着一排排架子,手拿提篮,心里一面估算现在口袋里的重量大约能拼凑出多少钱,他得买多少食物,又必须撑过几个日子。吐司,沙拉,盐巴,熟悉地在架子间穿梭,却戛然前后徘徊,犹豫起要买罐头还是巧克力。多么无聊的问题啊,Eddie接着吐槽自己。

  
  巧克力落进提篮的那个瞬间,他弯出一个转角,有喀啦喀啦的细小声响,接着冷不防被迎面而来的鲁莽身影撞得头昏眼花,东西散落一地。妈的,老兄,还好吗?他正要开口,却在爬起身后吓得说不出话。

  
  老兄?

  
  老兄……

  
  老兄!

  
  “Eddie——”

  
  对方也大喊出声,多么亲密的语气,声音大得头顶的吊扇左摇右晃,有灰尘缓缓飘落,像是电影怪物即将出没的前一分秒——不,确实是怪物啊。Eddie还在恍神之中,只是嘴巴不受控制地替他先一步反应:Venom!

  
  然后他惨叫一声粗话。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不是一直都跟着你吗?”

  
  “不是,该死,不是!你为什么站在这里……就是他妈的这里,你还他妈的'站着'。什么鬼?你他妈的也来购物吗?”

  
  Venom似乎也被异常激动Eddie吓到了,两人滑稽地面面相觑而惊慌不已。他伸出两三只触手,按着小他不少的Eddie的肩膀,有如按紧一只炸毛的猫咪。接着再多伸出更多触手去捡起掉落满地的杂物,乖巧堆回对方的提篮里,清了清嗓,试图开口。

  
  “其实我也不晓得,Eddie。这是你的梦境,你选择的方式,而我只是一直存在于你的意识里。”

  
  你在我的意识里。Eddie复诵一遍,又骂:该死。

  
  然后他大笑出声。

  
  Venom更诧异了,可隐约又能在极其诡异却平衡的微妙空间里捕捉一丝对方笑声里错综复杂的理由。这是一个不笑会后悔三个月的经验,所以Eddie无可遏止地大笑,脑袋有意无意总算真正消化这个资讯。这是一个滑稽的奇迹,从没算计过的逻辑。

  
  他把肩上的黑色触手拨开,反手就把提篮里的东西又全部倒到地板上,完全不顾方才Venom的用心。他也不怕惹麻烦,因为他的梦里早在刚刚就没有超商店长的存在了。

  
  Eddie后退一步打量那只有他三倍大的黑色怪物,凶狠的白色眼睛,凹凸不平的鳞纹,骇人的白色尖牙与长长的湿滑舌头。Venom也看向他,他又忍不住笑了,举起拳头往对方应该是手臂的地方一捶,他甚至想叫对方缩小一点,他们就能勾肩搭背。

  
  “这些都不要了,还逛什么超商。我们去大嗑些什么吧,今天不论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不用顾忌,今天我也不会花任何一毛钱。我们去狂欢吧。喝一杯吗,Venom?”
  

 


  

  
【5】
  


  他摔倒在蓝色的森林里,空隙之间透着幽幽的微光,枝桠冷清,泥土有规律地呼吸。四周有隐隐约约的骚动,灌木捱着灌木在窃窃私语,有什么东西在潜伏、在靠近——又是一个记忆里翻拍的梦境,Eddie的心脏依旧无法控制。

  
  他明白自己正被一群人追杀,但他此时却坐在原地,脑袋疯狂地推想和回忆。其实这些比他想像中更加容易,或许他在现实中曾经练习过。

  
  他在心里倒数。

  
  五、四、三、二……

  
  一。

  
  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有高大的黑色身影若隐若现在树影间的空隙。

  
  他瞪大了眼睛。

  
  那道不男不女的声音低低地回荡在森林里,搔过矮枝,钻进落叶卧伏的软泥里,匍匐向他蔓延,最后攀上他敏感的耳廓。重心不稳的月光压根不打算点明这一切,使他没办法清楚看见眼眶边沿的黑影,但是他知道对方是谁。他知道。而这次,他不再像曾经那般不知所措,不再伫立原地,他爬起身,学起对方迈开脚步,向彼此跑去,直到相遇,直到拥在一起。

  
  黑色的触手紧得像是要把全部嵌进他的肌肤里,刺激他直通全身的神经,不想再有所拖延地触碰他的体温。Eddie抬起头,撞见一个预料之内的热烈的吻。又烫又湿,摩挲唇齿的所有角落,像是埋了一片月亮在舌尖上,像是缄封一切的亲吻。万中选一,义无反顾,上帝的礼物。他敞开手接受。

  
  Eddie清楚那不是Anne,是Venom。

  
  他清楚不已。
  
  

 
  
 


《Dreams》
  
  

 
  
  
  
  


从支持与慰借,到依赖陪伴,珍惜并感到不安,并肩而对等,最后相吻。

 

五个这样的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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