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苇京治。”
那年的樱花是迟开了。他抬头,彷佛在眼前看见一位身穿和服的少年,五官清秀,乖巧的黑发微卷,像是湖水的眼瞳轻轻瞅着自己。
一阵风,那衣袖飘晃,黑发亦是,而樱花落到了对方头上。
他伸手就想碰。
赤苇京治。
忽然,把他拉回神的是几乎从手里逃走的入社单。木兔光太郎赶紧把纸张重新攥在掌里,再抬头,风与落樱让他眯起眼睛,方才的和服人儿消失了。
而他看见枭谷高中的制服,一头微卷黑发,与敛下的眼眸。
木兔张了嘴,怔怔地看着黑发少年点个头后、转身走离。一步、一步,都踏着春,缓慢却扎实地映在木兔的瞳里。
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停止踮足在人群里跟随对方的背影,大概是小到看不清了吧。最后,木兔垂首,发现纸上躺了不少方落的樱。
“……京治。”
他喃喃。赤苇不知道,也许,木兔自己之后也忘了,在一切开始之前,他曾下意识这般轻唤对方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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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兔,你在……想事情?”
木兔光太郎,枭谷高中二年级,外号有猫头鹰、过动星人等等,此刻却坐在体育馆里休息的板凳上捻着下巴,一语不发。顺着声音他瞄过去,是木叶秋纪,歪着身子一脸莫名的表情,嘴里还碎念着:我以为你只会吵闹或放空,尤其这里可是体育馆?
不过正在思考不代表变得聪明。
他回:“对。”
“……”
木叶坐到了他旁边,灌了口水又抹抹汗,“看你好几天不对劲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发生……什么了吗?
也许,木兔正是在探讨这个问题来着。一切感觉都来得太突然,又陌生,又捉摸不定,只知道浑身不对劲,说不上好坏。有个念头不断在脑海里萦绕,但他太忐忑去抓了,他怕自己轻易碰触了,又会被困在其中好一会儿没法做其他事;再或者说,搞不好他心里早认命了,只是迟钝的脑袋怎么想抽丝剥茧也整理不出什么理由来,越不讲理的情绪越令人紧张。
一个人动脑太累了。一个人面对这种大事,太累了。
所以他自顾自点了点头,给自己一个肯定及鼓励,然后开口。
“木叶,我好像恋爱了。”
不拐弯抹角的一记直球,对,这就是木兔光太郎。最简单明了的那个木兔光太郎。
“……?!”
木叶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恋爱?!你是指……跟什么?”
“当然是跟人啊!你是笨蛋吗?”
“……”
木叶才知道,原来不只恋爱让人智商降低,跟笨蛋讲话也会。
“呃、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一来,木兔不自觉身体一直,眼睛都要发光了。
樱花在他脑海里绽放。
“是个很好看的人。像是古代美人一样。”
“喔……不错哎。”
“花朵和他般配。可能只有我发现哦。”
“嗯嗯。”
“看起来很聪明,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感觉笑起来一定很棒。”
“嗯。”
“名字很好听。”
“嗯。”
“感觉跟我很合得来。”
“……嗯。”
“感觉跟我父母也很合得来。”
“你在胡言乱语吗?”
“而且几天后就要来排球部了。”
“喔真的吗!”
听到熟悉的事物总让人兴起亲切感,木叶才想问更多,毕竟是木兔光太郎的恋爱,超让人好奇(兼诧异)的啊,却猛地像是噎到一样,话语和轻松的笑全卡在喉头了,差点呛咳出声,最后只得咕噜咕噜吞下去,一脸痛苦。
“排……我们排球部?”
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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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今天在心里第三次默念对方的名字。
木兔站在体育馆外吹风,一眼望去是连绵的淡粉,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木兔想,自己怎么就从未注意过呢。
然后,他蹲下身子,开始在地上寻觅起比较完好的花瓣,浅粉碰上指尖时会骚起麻麻的热度,像是手比脑子先联想到某人一样。他又想,捡起来做标本如何,送给那人,虽然他可能不太会制作但他有朋友可以烦!还是书签呢,对方看起来有点像文学少年啊。但果然、果然!特别想别到对方的黑发上吧。
一身和服、拂袖清香、别在耳边的樱、那最淡也最浓的笑。
始终搞不清楚,为什么这画面就在他心里放肆而不离去了,彷佛还有一盘棋、或是梅酒樱饼……
但那是多么美好,古色古香,衬得太好了。木兔甚至想都没想到男人头上别花会被别人怎么说,再或者说,他跳跃性的思考早就跳到了“我都喜欢吃甜食了所以他配花又有什么奇怪”。
还想继续沈溺呢,哪怕连这海的来头都不清。可大概是第五天来着吧,心不在焉又时常傻笑的木兔总算出问题了——原本还在练接发球的他冷不防被当时的三年级队长拎起,接着毫无犹豫地丢到了体育馆外。
之后,一支扫帚也跟着摔出来。
“那么憧憬体育馆外的世界的话干脆帮我们打扫吧,要非常——干净啊——”
于是他呆呆地看着体育馆的铁门被重重关上。
再默默地捡起扫帚盯着。
然后抱头蹲了下来。周遭是泥土和落花。
最后,是因为细微的脚步声回头,他用着十分奇怪的表情,和心心念念的黑发少年,对上眼了。
……!
“赤苇……!”
他们高中的制服、他们高中的背包,赤苇京治就站在那儿,仅仅几步外,连风的温度都不太一样了。新社员今天会来吗?对方还没换上体育服呢。胡思乱想的同时,他再自然不过叫出口了,像是事先练习过几次一样,不过脸色倒是还没调整好。对方一顿,向他点个头,反应很快。
“学长好。”
噢。
面对那张平静而清秀的面容,想说什么早出逃了,还是说他压根从没想好?不知道啦,木兔拍了拍脸颊,接着往铁门一指,闷闷地说:“你先进去吧……”
赤苇又点点头,一步、一步,轻踏着而走过了他的身边,上了石阶。木兔不自觉目光跟随了,眼看对方的手掌贴上铁门、使力——
声音不对。
呼啸一声,又细又快,声音不对——方向不对。其他人的呼声也不对。
木兔如鸮一般的细瞳敏锐往门里一瞥,仅仅一缝也就够了,确认了。一切都凭着他像是动物般的本能,抑是身为主攻手对球的绝对敏感,以及对身体的绝对驾驭。他蹦了起来,肾上激素爆发,几个跨步,几乎两步就要到台阶最上方了。
但时间可不输他的本能,零点几秒的时间实在太过犀利,一个飞快的想法冲过脑:手勾不着的。然后几乎是同时间,有如反射动作,他举高扫帚,挥到了赤苇前方。
怕反作用力反而伤到对方,他紧紧、狠狠捏着扫帚棍子,倒是自己手臂被那力道震了小麻。
可意外飞来的排球漂亮的被他解决了。
黑发少年没受伤。
这样就好。
他垂下手,呼出口气,才想侧头向对方得意地咧嘴笑,却发现几分不对劲。
赤苇京治微微瞪大了眼,看着木兔的面容,又看了眼他手里的棍子,最后又瞧回他的金色眼瞳里。
“光太郎……”
黑发少年几乎是失神着喃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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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哪次回想起来,都像是什么也搞不清楚地就开始了。
但是不论春夏秋冬,都有微风,有夹在书里不谢的花瓣,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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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不知不觉,时光在对方身上流转了一年。
哪次,刚训练结束的他们一起放学——其实对木兔而言这样回家不是那么顺路,但绕一下又何妨——木兔拉着对方的手小跑一段距离,直到没有社员在一旁盯着他们起哄后,才缓下脚步,放手。
放手从来都不代表什么,因为下一秒,木兔整个人凑向对方。
赤苇一个机灵的侧身,精准闪过他的袭击。毕竟也被持续偷袭了一年了啊。他把滑掉的书包又背好,对一旁虎视眈眈的木兔说:学长请住手,你全身很黏,我也是。
然后又是几个你扑我闪,木兔才惊觉自己把对方训练得多么灵活了,惊艳又懊悔。最后,他委屈地自己走开,大概隔有三步之远,有一眼没一眼地瞄来,外加唉我的赤苇翅膀硬了地咕哝着。
心里被对方占得满满的,他还没注意到周遭景色的几丝熟悉。
突然,小指传来悄悄的温度。
轻轻地、轻轻地,木兔被牵了回去,心甘情愿。
他侧头,发现对方嘴角的弧度实在是太偷偷摸摸了。
但他从来都没有漏掉过。
于是心里被占得太满反而像是需要喘口气一般,木兔一面缓缓动了动手,改把对方拉着自己小指的手指全纳入掌内,另一面,他总算注意到了四周,啊地一声出来。
““……真怀念啊。””
不过这回,樱花大抵是全开了。
“——赤苇,我觉得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这话来得太突然,身旁人儿是一个挑眉,“因为我们刚刚异口同声?”
“我们一直都很有默契啊。不过不只这个。”
“还有?”
“还有……我是主攻手,你是二传手。”
“嗯。”
“你很冷静聪明,而我是蹦跳星人。”
“是指我们互补吗。不过说得这么轻松好吗。”
“啊可能是被队友们说到没感觉了……连别校的也……”
“嗯。”
“而且!我们都是一见钟情。”
语至此,木兔还数着右手想继续列举,倒是左手牵着的赤苇先停下脚步了。他慢慢说:我没有。
“你有。”
“没有的。”
“你有。”
“没有。”
“你有。你之前喝醉的时候说的。”
“我没……嗯?”
他们还没继续迈步呢,赤苇京治眯起了眼,脑筋转得太快的他大概是木兔跟不上也赢不了的。
“上次到你家喝酒那次?”
“对!”
“你说你没对我做什么那次?”
“对!……等等,我确实没对你做什么啊!”
“但你听见我的秘密了。”
“我也不知道你酒醉这么好套话……再等等,这不是我的问题!”
正是。赤苇说,然后迳自就向前走了,脚步不快也不慢。风来了,那走在前方的发丝晃动,与春季的夕色交错。木兔一两步追到了他旁边,发现他把手叉口袋了。
赤苇,原谅我。
赤苇。
赤苇,原谅我……
——京治。
这下,黑发少年总算转头看他了,湖色的眼眸其实一点儿愠怒也没有,就只是静静映出了木兔光太郎的身影,带着清澈的光彩。
“作为补偿,学长,请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一见钟情。”
然后木兔傻了。
好难,这题好难。而对方好狡黠。
他可以说自己有多喜欢赤苇,或赤苇对他的吸引力,或自己对赤苇的了解,一条一条列出,说上三天三夜,但猛地问起他当初为何会在第一次根本没说上什么话的相遇之后,如此如此在意对方,他还真没办法立刻反应。
落入了沉默,木兔闭上眼睛。
有落樱,有清风,有他。
——『赤苇京治』。
“……你的名字。”
良久,回过神后,木兔这么回答了。
“虽然这么讲你可能不相信,但仅仅是听到你的名字,我就觉得是命中注定。”
一片樱花落到了赤苇发上。
而他收回了与木兔毫无遮掩的目光交错的视线,低下了头,突然笑了,又很快敛起来。他说:“我相信。”
——因为我也是。
他们又牵在一起了,那是染上薄澄的回家的路,花香悄然萦绕。木兔这回是忍不住了,一会儿手不再拘于对方手上,而往上爬了,干脆揽着的腰,靠得更近,也更为显眼,但他不介意。赤苇也没说什么。
“学长的名字,大概就像个古时腰间佩刀的警察大人,勇敢无畏,仅仅是未出鞘的刀也能保护许多人。但其实,单纯又傻,是个跑跑跳跳帽子总在掉的笨蛋警察。”
“你是在变相称赞我吗……诶!”
赤苇勾起嘴角。
那样强烈的画面感太不可思议,一闭眼,古色古香的模样的对方已盘根在他心里,甚至发芽。除此之外,还有去年刚开学时的画面,以及,这一整年来对方时常护在身旁勇敢无畏的身影。
『光太郎』。
他在心里轻唤。
总是有落樱,有清风,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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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生哪世,他们也曾踏在樱花树下一同回家。深蓝色的警察制服与茶色和服被风吹得飘晃,銀发与黑发在空中勾扯线条,伴上落花。他吟着诗,他笑着听他吟诗。
夕阳把他们的身影笼罩在一块儿,彷佛这一走,无论无何也不愿停止了。
end
他们的名字太太好听了。